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辭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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辭別

天剛蒙蒙亮,陸懷袖就起了個大早,匆忙洗漱換了一身衣服,隨後便帶著昨晚少年給的一錠銀子出了客棧。

頂著惺忪睡眼和亂發的她在內心唾棄自己十幾遍——她肯定是被豬油蒙了心才會答應給那個家夥買早膳吧。

起初她並不知曉哪裏的早點美味可口,便找了一個看起來面善的人詢問。那路人見她生得貌美,又很懂禮數,當下便熱情地向她推薦了城南的一家包子鋪,還貼心為她指路。

陸懷袖謝過那人之後就迎著朝霞朝目的地進發。那間包子鋪位於城南菜市口,離她所在之處並不遠,還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她就已經到了目的地,只是她還沒來得及找那家店就聽到一陣喧鬧的爭吵聲。

少女眉梢輕揚,循著聲源望去,發現一堆人圍成一團嚷嚷著,不知道在說些什麽。

她久居深宮,不谙市井之事,根本沒見過這樣的場面,一時心下好奇,便擠進人群湊近一看,只見一個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正拽著一位擺攤賣菜的老婆婆的袖子,口中喋喋不休。

陸懷袖聽了一會,總算明白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——這名男子吃了從老婆婆這裏買的芹菜後,腹痛不止,家裏人無一幸免。他今天來到這裏就是為了跟罪魁禍首理論,讓她賠自己錢。

只見那男子提著一袋芹菜,怒視著老婦人,語氣咄咄逼人:“你這老太婆,把毒芹當水芹賣給我,害得我們一家人這麽慘!今天你不賠我錢,咱們就官府見,我也不怕把事情鬧大了!”

圍觀者皆點頭連連應和,一時間,尖刻的罵聲朝著老婆婆劈面而來,鋪天蓋地的把她包裹住。處在風暴中心的她像鵪鶉一樣瑟瑟發抖,口中只不住地說道:“我沒有,我沒有賣毒菜!我真的是清白的,你們就相信我吧……”只是話一出口就被周圍的聲音淹沒。

陸懷袖將面前的一切收入眼底,秀眉微微蹙起。這位老婆婆看上去很是老實,不像是會做出這等傷天害理之事的人。她垂眸看著男子手中提著的那把芹菜,神情十分專註。

腦中突然靈光一閃,少女“啊”了一聲,看上去恍然大悟。想通這其中的關竅後,她不再猶豫,勇敢地上前一步,對著那男子說道:“等等,你手裏的芹菜明明就是水芹,可別睜著眼睛說瞎話啊。”

她的聲音不大,但此話一出,嘈雜的菜市口登時變得落針可聞,所有人的視線都齊刷刷投向了她。那男子聞言轉過身來,見她只不過是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,不免起了輕視之心,惡聲惡氣地說道:“小丫頭片子胡說八道什麽呢,你一看就是個四體不勤、五谷不分的嬌小姐,哪裏懂得這些。”

他說話夾槍帶棒的,但陸懷袖沒有被他嚇到,反而冷臉回視,拔高了聲音說道:“你手上拿著的是水芹,和毒芹大不相同,吃了絕不會有問題。我以前在醫書上看過這些。”她的確沒有說謊,以前在宮裏呆得無聊,她總愛捧著一卷醫書細讀。她曾經想過,若是生在平常人家,她最想做的就是一名懸壺濟世的醫女。

那賣菜阿婆見有人站出來維護自己,幾乎激動得要流出淚來。她擡眼看向挺身而出的少女,像是在尋求認同一般說道:“姑娘,你相信我,我才沒有賣毒菜。我賣菜三十餘年,難道連有沒有毒都分不清麽?”

陸懷袖點點頭道:“老人家你放心,若你是清白的,我定會還你一個公道。”她說著遞給對方一個安撫的眼神,隨後自顧自地繼續說道:“水芹和毒芹的區別,主要在於外觀。首先,水芹莖梗光潔,沒有絨毛,而毒芹的莖上是毛茸茸的。其次,毒芹的葉片寬而短,而水芹的葉齒細長莖也細長。大家不信的話可以湊過來看看,此人手裏拿著的分明就是水芹,而水芹是沒有毒的,他要不是在撒謊,怎麽會因此中毒?”

她這番話擲地有聲,有理有據,說得男子臉上頓時一陣青一陣白。陸懷袖將他的神色盡皆收入眼底,心裏跟明鏡似的,一下子了然。她嘴角勾起了一點嘲諷的弧度,乘勝追擊道:“你今天的所作所為,想必是為了訛這老人家一筆。如今事跡敗露,你妨礙了人家的生意,總得給點補償吧,不然咱們就官府見吧。”她刻意將最後一句話重重地吐出來,也算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。

圍觀者這才從少女這裏得知整件事情的真相,他們此時方知自己被眼前的男子當槍使了,差點冤枉了無辜的人,自然是群情激憤,紛紛將矛頭指向了那個罪魁禍首。

輿論一時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,男子知道自己決計討不了好去,不想被打板子的他只好舔著臉上前,討饒地向老婆婆作個揖:“是我利欲熏心,才作下了這等蠢事,還請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不要放在心上,這是我的一點賠禮。”他說完從袖中取出一錠銀子遞了過去,之後不等對方反應便逃也似的跑遠了。

眾人見狀先是楞了片刻,反應過來後覺得又好氣又好笑,暗罵此人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。見那人跑得沒影了,他們又把視線移了回來,投落在剛才仗義執言的姑娘身上,只覺此女人品相貌皆是上佳,不由得在心裏為她豎起大拇指。

那位賣菜阿婆對少女自然是心懷感激,今天若不是她挺身而出,揭露那個男子的陰謀,自己可就要破財消災,傷筋動骨了。她這般想著,擇了一把色澤鮮亮的新鮮蔬菜,面向少女真情實意地說道:“今日多虧姑娘相助,老太婆感激不盡!這是謝禮,請收下吧!”說完就要把菜雙手遞給陸懷袖。

陸懷袖見狀連連擺手道:“不用了不用了,您掙點錢不容易,我不能白拿您的東西……”

好不容易勸住了老婆婆,這時一個大叔朝她迎面走來,滿面春風地說道:“小姑娘,若非你挺身而出,大夥可就做了那小人的幫兇了。為了答謝你的好心腸,這袋包子就請你收下吧。”說完便拿出一袋熱乎乎的包子,不由分說地塞入到陸懷袖手中。

少女呆呆地接過裝著包子的油紙袋,食物的香氣縈繞在她的鼻端,勾得她饞蟲大動。這時那位老婆婆笑吟吟地開口道:“這可是方圓百裏最出名的楊記包子家的灌湯包,皮薄餡大,很多人大老遠跑過來就為了吃這一口,小姑娘你就收下吧。”

大叔聽到她這般誇讚,頗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頰,輕咳一聲後方道:“這是剛出爐的灌湯包,特地挑了幾個最大最好的,獎勵給你這樣心地善良的好姑娘。”

陸懷袖聽罷,垂眸看著懷裏抱著的紙袋,腦袋中只剩下一個念頭——踏破鐵鞋無覓處,得來全不費工夫。

*

中間那個小插曲過後,陸懷袖一文錢沒花就得到了一大袋遠近聞名的包子,實屬上天眷顧了。她踏著輕快的步伐往回趕,有些期待告訴薛矜今天發生的這件事後,他的表情會是如何。

終於又回到了客棧,少女手上拎著一袋溫熱的灌湯包,噠噠噠地上了木梯,包子的溫度隔著手掌的皮肉熨帖著心臟。她小跑至那人的房門前,擡手理了理跑動過程中微微有些淩亂的鬢發,隨後叩了叩門,用盡量平靜的聲音說道:“在嗎?是我。”

然而回應她的卻是一片寂靜。她心中霎時浮現不祥的預感,又加重力道敲了幾下,重覆了之前的操作,可屋內依舊沒有回應。

裏面沒有人。依舊沒有得到回應,讓陸懷袖腦中只剩下這一個念頭。她也沒傻到認為對方是在睡懶覺,他只可能起得比自己早。那麽不回應自己,只能是裏面空無一人了。

她思及此,下意識捏緊了那個紙袋,力度大到骨節都有些泛白。也許過了很久,也許只是短短一瞬,她站在少年門口深吸了三口氣之後,終於做出了決定,吱呀一聲推開門走了進去。

屋內的確空無一人。

雖然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,但當陸懷袖沒有看到意想中的那個人,她的心裏還是難受極了,只覺得鼻尖泛起酸澀,眼眶中似有什麽要滴落下來。

——那個討厭的家夥,叫她去買早膳竟然是為了支開她,方便自己跑路。

毫無預兆地被拋下,陸懷袖極力地克制著,不讓自己哭出來,目光沒有焦距地四處游移,很快被木桌上壓著的一張字條吸引住了。她怔忪片刻,隨後咬著下唇走了過去,將紙條拿起來,走到窗前,就著晨光展開來看,只見上面用清秀的瘦金體寫著:送君千裏,終須一別。

送君千裏,終須一別。

陸懷袖死死盯住那八個字看了好長時間,眼光似乎是要透過這單薄的小紙條,在它主人身上燒出兩個洞來。這個騙子、混賬、沒良心的壞蛋……明明答應了要一路護送她到北離王都的……等她下次見到他,一定要……一定要……

不知看了多久,她眨了眨泛紅的眼眶,咬牙將紙條揉作一團握在掌心,試圖忘卻那個人拋下她不告而別這件事。而就在她開始迷茫前路的時候,樓下傳來一陣又一陣密集的腳步聲和喧鬧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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